9月30日午夜过后一分钟，英国煤电最后的堡垒——诺丁汉郡索尔河畔的拉特克利夫火电厂（Ratcliffe-on-SoarPowerStation）关闭，一个时代终结。在工业革命的发源地，第一个使用煤炭发电的国家正式挥别了燃煤发电厂。

几个小时后，发电站8座12层楼高的锅炉冷却到了可以触摸的温度，4台从不停歇的500兆瓦涡轮机停止旋转，英国142年的燃煤发电历史随之结束，曾经为电厂提供了57年动力来源的煤山残余将成为等待被扫除的灰尘。

“煤炭时代可能即将结束，”英国能源部长迈克尔·尚克斯说，“但我们国家优质能源工作的新时代才刚刚开始。”

2023年底，世界各国在迪拜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上首次达成了一项历史性的协议：以公正、有序、公平的方式，推进能源系统向脱离所有化石能源的方向转型，并在这个关键的十年加速行动。英国成为第一个淘汰煤电的主要经济体，人类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进程正在加速，能源转型的时代序幕已然在全球拉开。

诺丁汉郡索尔河畔的拉特克利夫火电厂

转型正义

据英国《卫报》报道，9月30日，拉特克利夫最后的170名员工被邀请聚集在食堂观看发电机组最后一次关闭的现场直播。经理彼得·奥格雷迪（PeterO’Grady）表示：“36年前，当我开始我的职业生涯时，谁都没有想象过，在我们有生之年，未来会没有煤炭发电。”拉特克利夫煤电厂在鼎盛时期曾雇佣超过3000名工程师，供应了全国74%的电力。

近年来，由于昂贵的碳税和廉价可再生能源的兴起，煤电逐渐减少，其员工数量也随之减少。20世纪80年代初，煤电占英国电力的80%，2012年已降为40%，到2023年已不足1%。

如果不是俄乌冲突，煤电厂关闭的时间可能会更早。2021年，工作人员就被告知电厂将于2022年底关闭，但根据与政府达成的协议，在俄乌冲突引发的欧洲天然气危机期间，需暂时继续保持该工厂的运转直到度过危机。

拉特克利夫发电站建于煤炭成为工业进步支柱的时代，为超过200万户家庭和企业供电，在促进经济增长和支持成千上万人的生计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煤电厂的员工安置是各界关注的焦点问题。其母公司Uniper宣布，计划在该厂址转而生产氢能。在煤电厂关闭后，仍需两年时间才能完成后续工作，这期间需要125名员工继续留任。

拉特克利夫的关闭计划受到了工会联盟的支持。工会联盟表示，该工厂的工人有些已在其他地方找到了工作，而且工厂还提供了职业培训和“增强型”遣散费。

在工厂关闭前的一则声明中，工会联盟介绍了如何帮助工人们转型的经验。拉特克利夫的工会代表克里斯·豪（ChrisHowe）解释说，“早期参与、合作与协作”对于“最大限度地减少工厂关闭对员工的影响至关重要”。

工会联盟和Uniper执行团队在此之前帮助工人们寻找新的工作岗位，并提供资金和支持，让工人重新学习技能、再培训并找到新的高质量工作，同时确保工厂能够持续发电。

过渡计划包括：有机会在Uniper内部调动到新的高质量岗位；由于Uniper与该行业的企业建立了关系，因此工人们还获得了外部就业机会；裁员措施灵活，允许所有工人在商定的裁员日期之前离开去寻找新的工作，同时仍然有权获得全额裁员补偿金；工人们还可以脱产参加由Uniper全额资助的外部培训课程。

英国第一座燃煤发电站

经历两个快速淘汰阶段

近代英国几乎所有的电力都是通过燃烧煤炭产生的。1882年，伦敦启动世界第一台集中公用燃煤发电机。1920年代的鼎盛时期，英国煤炭工业雇佣了近120万人。可以说，煤炭是英国和西方社会工业革命成功的基石。

此后，英国经历了两次大规模的煤炭削减浪潮。英国前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2021年格拉斯哥气候大会上接受采访时表示：“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英国80%发电来自于燃煤，而当我担任伦敦市长（2012）的时候，已经降到了40%，现在则是1%不到。”3年后，英国成为了第一个告别煤炭发电的G7国家。

英国气候新闻网站“碳简报（CarbonBrief）”的梳理文章显示，在主导英国电力供应一个世纪之后，煤炭分两个快速而不同的阶段逐渐被淘汰，其间经历了长达十多年的停滞期。

第一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北海油气田开采带来的“天然气热”使煤炭在很大程度上被天然气取代。当时煤炭占电力供应的比例从约65%降至约35%，全国范围内关闭了一系列煤矿。

大约十年前，煤炭行业迎来了第二波淘汰潮。这一次，部分原因是政策驱动。人们逐渐清楚地认识到，燃煤正在加剧危险的气候变化。这在英国政界形成了一种超越党派的共识，并在此后近20年的各届英国政府中得到贯彻。

2008年10月，英国通过了《气候变化法案》，这也是第一个由国家制定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气候目标，即到205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到1990年水平的60%以下，随后加强到80%。其中便包括逐步淘汰煤炭。

英国在2013年实施了更高的排碳价格，同时在2010年代，可再生能源（主要是风能和生物能源）迅速发展，煤炭性价比不断下降。自2015年以来，太阳能成本下降了90%，英国海上风电成本也下降了70%。

2015年，英国政府宣布所有燃煤发电站将于2025年关闭（随后提前至2024年）。几周后，英国政府与来自近200个国家的代表一起达成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巴黎协定》。

全球化和英国的去工业化也促进了能源转型。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英国已从制造业转向服务业。该国不再运营那么多大型工厂，电力需求下降。

“碳简报”总结认为，促成英国逐步淘汰煤炭的四个关键因素是：建设足够数量的替代发电来源以满足甚至超过电力需求的增长；停止建设新的燃煤电厂；通过政策和法规将外部性内化，使燃煤电厂承担其产生的空气污染和温室气体排放的成本；发出市场参与者可以共同努力的明确政治信号。

尽管市场力量（首先是廉价天然气的竞争，然后是更廉价的可再生能源的竞争）帮助英国逐步淘汰煤炭，但专家表示政府政策发挥了重要作用。

麻省理工学院能源计划首席研究员詹妮弗·莫里斯说：“英国的经验证明，只要制定正确的政策，就有可能摆脱煤电，同时保持电力系统的可靠性。”

英国过去一个世纪能源构成变化

英国和世界的未来

煤炭在英国可能已成为历史，但清洁能源行业的工作尚未完成，下一步的目标是关于同样作为化石燃料的天然气。英国目前约三分之一的电力仍来自天然气。英国能源大臣埃德·米利班德（EdMiliband）表示，新当选的工党政府目标是到2030年将天然气从能源系统中剔除，从而实现100%清洁能源。

现实是，随着交通和供暖等行业电气化程度不断提高，电力行业需求也开始扩张。据英国气候变化委员会预测，到2035年，英国的电力需求将增长50%。满足这一增长需求并逐步淘汰天然气将不仅需要大幅增加可再生能源发电能力，同时还需要支持系统来确保电网能够依靠风能和太阳能等产生不稳定发电量的能源以安全运行。

目前英国天然气发电占比约为22%，要在未来6年里实现这一目标，将需要达到淘汰煤炭速度的两倍。许多专家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前气候变化委员会（CCC）首席执行官、现任政府2030年电力目标“任务控制”负责人克里斯·斯塔克（ChrisStark）在9月中旬伦敦市中心的一次活动中表示，他认为该目标“可能实现”，但“极具挑战性”，虽然许多人同样怀疑英国今年能否逐步淘汰煤电，而这种怀疑“确实激励了我”。

为了实现2030年目标，工党政府承诺将陆上风电装机容量增加一倍，太阳能装机容量增加三倍，海上风电装机容量增加四倍。

此外，工党政府还支持新的核电项目、CCS（碳捕存）和“天然气发电站战略储备”，以保障电力供应安全。

根据CCC在2023年发布的关于如何实现2035年电力行业脱碳目标的报告，可再生能源预计将在2035年占发电量的70%左右，核能和生物能源将贡献另外20%，最后10%来自灵活的低碳能源，包括能源存储、CCS或氢能涡轮机。

根据“淘汰煤炭发电联盟”（PPCA）的数据，在发达国家，四分之三的燃煤电厂将在2030年前关闭。但在全球范围内，75%的煤炭发电厂仍未做出关闭承诺。

英国拉特克利夫电厂的关闭不仅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还具有实质性的意义，因为它表明快速摆脱煤炭发电确实是可能的。这一进展意味着其他国家——乃至全世界——都有可能复制英国的成功，并为气候行动做出重大贡献。

来自红山码头的玛丽·韦斯顿-韦伯（MaryWeston-Webb）是离电厂最近的居民之一。“当它消失的时候，我们会非常伤心。但是我一点也不会想念它。”她说。

（实习生卢一飞对本文有贡献）